陈咏燊映后谈｜不会写爱情专栏的编剧不是好导演

MMMonday 9.26

纪念票根

陈咏燊导演，编剧20年，爱情专栏作家10余年，继2018香港金像奖多项提名的《逆流大叔》后，又再次作为导演兼编剧交出了一份好灵的爱情轻喜剧答卷。

9月26日 MMMonday，陈导全程用港普与MM的影迷进行了深入交流，有趣、真诚、有问必答、充满魅力。

陈咏燊用片中喵喵的标志性手势与MM观众告别

电影里这个设计精巧的家是怎么造出的？喵喵这个角色如何设计而出？最后登场的妈妈又为何如此摩登？电影被删改的部分是哪些？请看陈咏燊导演的一一回应。

国庆假期将至，我们认为《还是觉得你最好》是下不去脚的国庆院线沼泽地边一间亮着暖黄灯光的小屋，是十一长假与亲朋好友出游的最佳选择，二刷也快乐！

*购票时请务必留意语言标识，因粤语是影片重要组成部分，MOViE MOViE 将全部放映粤语版本

导演 陈咏燊

陈咏燊，中文文学硕士，香港电视节目监制、电影编剧、爱情专栏作家。撰写电影剧本作品共十四部，包括《下一站…天后》、《地下铁》、《河东狮吼》等，导演兼编剧作品《逆流大叔》获2018香港电影金像奖11项提名，包括最佳电影/导演/编剧等。现仍于报纸《AM730》、杂志《More》及《Cosmopolitan》定期撰写爱情专栏。

到底什么是家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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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有多少观众今天是第一次看这个电影。不知大家有没有注意到这里面三兄弟的关系——大哥和三弟是同父，二哥和三弟是同母。大哥和二哥之间是没有血缘关系的，但他们三兄弟就这样相爱相杀地住在一起。

这种人物关系其实跟我们以前经常看到的同胞手足的设定就不太一样。请问导演为什么会设计这样种让人耳目一新的亲缘关系呢？

 陈咏燊：

对。首先我觉得这个设计其实是蛮现代的，特别是香港这类城市。因为坦白说这十多年来，城市文化是在改变的，成年人感情上离婚、结婚的关系变得越来越复杂。如果成年人之间的爱情观有点混乱的话，那他们的下一代关系也会有点混乱。所以他们是兄弟，但爸爸妈妈是不同的。

但反过来我也想说一个问题：到底什么是家人呢？家人的定义是什么？因为我们常常都认为爸爸妈妈、亲兄弟姐妹就是我们的家人，但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不同的关系，你们的爸爸妈妈可能是不一样的，你们最初可能只是朋友，没什么特别的关系，但只要你们当中有一份很大很大的爱，你们自己觉得彼此是家人，那么就可以是家人了。不用根据传统的定义去框定彼此之间的关系，我觉得电影想说的其中一个道理就是这个。

MOViE MOViE：

影片中的这间房子承载了这种关系，也成为了一个非常重要的家庭成员。那您也说过这个片子是您给自己的一个命题作文，希望去设想「在一个空间里面六个人会发生怎样的故事」。我对这个房子是非常喜欢，想听听它背后的故事，这是真实存在的一个厂吗？还是你们在棚里搭出来的一个空间？

 陈咏燊：

其实它是一个真实的空间，是在香港一个大厦里面的。但一开始是空的，什么都没有，所有地方都是白色的。我勘景的时候非常喜欢这个地方，因为它空间好大，外面有一个阳台，顶楼还有一个天台可以用。但是我们就要从头开始设计搭建这个空间，美术老师说用了大约十六天把这个房子建出来了。因为它是空的，所以我们可以反过来从剧本的角度去研究怎么把这个房子建出来。

比方说最重要的就是吃饭嘛，所以饭厅就选了整个房子最漂亮的部分，旁边有个好大的窗户，吃饭的时候可以看到窗外的风景。

另外，因为大哥和二弟他们喜欢同一个女生，所以我们选择把他们的房间建成相邻的，那个感觉就更强了。如果你们留意的话其实是有点「变态」的，因为两个房间上面是打通的，哥哥是可以听到弟弟房里的声音的（观众笑），但是我没有特意拍出来。

所以我们也是根据剧本和人物去设计的这间房，我非常非常喜欢。但是现在已经拆掉了，没有了。

MOViE MOViE：

那么在香港现实的情况是怎样的？这种厂房、办公空间会不会真的被改造成居住的空间？还是说大家是为了这六个人物特地建造出来的像桃花源一样的情境呢？

 陈咏燊：

香港是有一些人住在这种地方的，但是这种地方也有很多不同的类型，比方说可能是工厂，也有可能是一些香港很旧很旧的、几十年的楼房。有些现在变成卖东西的地方了，但也有被用来居住的，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方法去使用这些旧厂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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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觉得煮饭是一件蛮浪漫的事情

MOViE MOViE：

本片中做菜这个动作也是一个重要的题眼。在华语片、东亚片中，食物经常被寄托了很多情感，做菜这种劳动象征了对家人的付出。像《家有喜事》(1992) 中吴君如饰演的大嫂一开始也在做菜，《饮食男女》(1994) 中的父亲也是。为家人做菜与否反映了人物的变化——以一种可能并不完全健康的「忘我」为起点，在这个过程中去展现和抵达自我。看过本片的朋友们对 Josephine(王菀之饰) 最后拒婚的决断应该都是拍案叫绝的，非常地惊艳。您在创作中是怎样思考的呢？

 陈咏燊：

其实我身边有不少这样的女生，就是会把自己很多的时间、精力都放在家庭或伴侣上。但是我常常都觉得每个人也应该找到自己的世界，只有找到自己的世界你才能变成那个完整的人。如果太过把自己的心放在别人身上，你是找不到自己的，而只有找到自己了才懂得怎么往前走。所以我反过来也想把这种感觉写到猪猪 (Josephine) 这个角色里面。

还有其实，我觉得煮饭是一件蛮浪漫的事情。你很努力去煮一些东西出来，但是你努力了大半天，其实只有吃的那两三个人知道你的努力，其他人都不知道的。我们很努力去拍电影，拍完之后可以让好多人去看，但是煮饭煮完之后只有几个人知道。所以我觉得这件事情是很浪漫的，你只有很爱对方才会去做这件事。

我就把这个感觉写到猪猪身上，她努力让喜欢的人感受到自己的努力，但是反过来我认为她也应该去找回自己的人生和她真正想要的东西，才能过得更好。我希望每个人都能找到自己最喜欢的生活方式。

我很希望来看这部电影的观众朋友愿意去感受背后的情感

 MOViE MOViE：

我们今天在座的观众有首刷，有N刷，也是带着不同心里预期、预设或观看角度而来的。下面的时间就交给我们的观众。

观众1：

非常开心今天看到这样一部优秀、纯正的港式喜剧。我们影迷都知道这个影片在香港的名字叫《饭戏攻心》，在大陆片名叫《还是觉得你最好》，这是出于什么考虑？

港版海报

 陈咏燊：

名字不同其中一个原因是因为《饭戏攻心》的意思在普通话里不太成立。「饭戏攻心」取了「饭气攻心」的谐音，因为我们广东话的「气」和「戏」是一个发音，这在广东话里是成立的，但在普通话里讲不通。

那为什么叫《还是觉得你最好》呢？因为我跟好多同事研究之后，感觉到内地的朋友对情感向电影的感受会比香港的朋友更深。香港的朋友比较喜欢一些喜剧，喜剧对他们的买票动力会更大一点，但是内地的朋友可能对感情向的电影买票动力比较足。所以坦白说我电影里面除了搞笑的部分，背后那个感情的部分才是我觉得最重要的。我很希望来看这部电影的观众朋友是愿意去感受背后的情感的。

第二个原因是《还是觉得你最好》是我很喜欢的（张学友的）一首歌。

另外还有一点，这个片名也是这六个人每个人都可以说的一句话。他们都在自己的人生中忘掉过一些东西，他们还是觉得你最好的话，还是会找回过去重要的一些事情，放在心上再往前走。这是我很想表达的。

观众1:

第二个问题是，我们知道大陆版本和香港版本是不同的，那我们今天的影迷是不是有这个福利知道它到底有哪些不同的地方？谢谢。

 陈咏燊：

我在网络上也看到说内地的版本比香港的版本少了两分钟。因为内地的版本也是我去弄的，我知道画面长度上是没有分别的，但有人说差了两分钟，我就去研究了。就发现我们香港的那两分钟其实是多了正片结束之后黄子华明年一出电影的预告片。

但是坦白说内容上也确实是有一两句对白改了一点；影像上红色 USB 那里的镜头改了一点点（观众笑），整体上是没有太大分别的。

其中一句原台词

我是很重视我每一部电影给每一个观众呈现的质量的。我一定要保证是我自己看过，每个朋友都能明白我要说的东西我才会放出去，所以不会随便让别人去改我电影。请大家放心，分别真的不大，整个故事是一样的，谢谢大家。

喵喵在我心里就像是外星人一样的，进入这个世界，来到这个地球

观众2：

导演好，我想问一下这部戏中喵喵这个角色您的构思是怎样的？因为我们看她一直在说国语，广东话不是很好，和其他两位女主比起来，她可能跟这个家庭的联系，或者说熟悉程度没有那么深。你把她放在这部戏里是想起一个什么样的作用呢？

 陈咏燊：

从编剧的角度，其实喵喵这个角色代表了这个家庭里的人需要面对的新的冲击。坦白说这个人在我心里就像是外星人一样的，进入这个世界，来到这个地球。

其实一开始我是想要找一个香港女生去演的，香港很多新的演员我都很喜欢，也想多给大家机会。但是我想了好久，想不到「她」的样子，几场戏试下来的感觉都不太对。因为香港女生有一些「杀气」，攻击力有点强。如果是一个香港女生对猪猪说「你当KOL，不一定要是漂亮的那种，你这种也有人喜欢啊」，那她们三个女生应该要打架了。

那个时候我发现了林明祯，她是一个马来西亚的演员，先去的台湾再来香港发展的，她的广东话说得就像我的普通话一样。但是香港的男生对广东话讲得不好的女生有一些特别的包容。我把她放进去，突然间就发现她有一种好纯真的感觉，就是她说的话是很真诚的。当她说「其实你也有能力去变成很多人喜欢的女生啊」的时候，她不是在取笑猪猪，而是很真诚的感觉。

所以林明祯这个女生帮了我好多，她的形象放在这个角色里非常对，还好我选了她帮我出演这个角色。

MOViE MOViE：

我看到您也曾在访谈里提到，影片里三个女生分别是三个男生角色的某种镜像或者对位，是吗？

 陈咏燊：

因为我想爱情嘛，很多时候都是想要在对方身上找一个自己没有的部分吧，你人生中缺的那一片要在 TA 身上找到。

所以比如三弟和猪猪就有好大的反差。子华和喵喵也是，因为他失去了年轻的动力，就喜欢一个年轻的、很有生活热情的女生。而 Monica 是一个想象自己好像很强的女生，她喜欢吃很像男生爱吃的东西，她觉得自己一个人要背负好多，所以她有点疯了。她就找到一个很关心自己、很仔细很爱她的痴心的男人。所以这也是一种很简单的对自己在爱情上的弥补。爱情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写剧本的时候就已经给妈妈这个角色写了好长的背景

观众3：

今天我是第二次看这部电影，我的感受是比第一遍更喜欢，因为会把前面你埋下的伏笔跟后面串起来，整体上体验会更好。我也很感谢导演拍这样一个爱情轻喜剧的题材。因为近几年国内外这样的片子越来越少了。

我有一个问题是关于母亲这个角色。我感觉您在这个片子里描绘了很多常规上很难定义的关系，包括大哥跟 Monica，喵喵跟大哥之间我觉得也不是一种纯粹的谈恋爱的关系，我都觉得这些关系很美妙。妈妈这个角色一出来的时候我也觉得非常惊艳。我在网上看了一些评论好像大家也都有这种感触，因为一开始大家会想象妈妈比较年长，但最后出来的竟然是这么一个摩登女郎，复古、艳丽。因为她不是子华的亲妈嘛，开个玩笑，有的人会说是不是有点「小妈文学」，不知道您明不明白这个意思（大家笑）。但我认为它可能也是一种比较难以定义的关系吧。这个角色您是留白比较多的，想听听您对的想法，谢谢。

 陈咏燊：

其实我在拍这个电影前，写剧本的时候就已经给这个角色写了好长的背景，让演员去看，就是让他们知道每个人的背景是怎么样的。从他们出生到电影开始的时候，他们的人生经历过什么东西，我都写下来了。

我写的时候有特别确定的东西。因为这个妈妈是带着二弟嫁给大哥的爸爸的嘛，这个女人很怕别人会说她疼自己的儿子不疼别人的儿子，所以她会对大哥非常好，反而对自己儿子有点严格。所以二弟才常常会觉得我不是这个家的人，这个爸爸不是我的爸爸，总有一天我会离开。但哥哥就会觉得这个母亲对我比生母还好，所以他们之间有很好的感情，这是我之前已经设计好的。

所以到最后妈妈出来的时候，我从来没想过找一个年纪大的女演员去演。我想每个人小时候都会觉得妈妈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女人。如果母亲很多年前已经离开的话，可能他会选择去记住她最漂亮的样子，而不是一个年纪很大的女人。我觉得这是一个浪漫而真实的情况。我一直觉得每个人都可以有自己最美好的时候，我一定要把这个想法放进电影中去。

观众4：

导演您好，我有注意到电影里面的色彩非常鲜艳，我不知道这个红色和绿色的意象在电影中是不是比较重要的？因为我看结局的部分就是他们最后一次一起吃饭的时候，啤酒是绿色的，然后喝完以后开始打架。后来大哥一个人回忆的时候这一部分影片里完全没有红色和绿色，到最后他和家人朋友一个一个和解的时候，他们所有人穿的都是红衣服，和喵喵和解的时候他是从红色的门里走进来的。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我过分解读了，拍的时候是不是有这样一些考虑？

 陈咏燊：

谢谢你注意到。红色和绿色是我们在美术上特意设计的元素。因为大哥从来分辨不了这两种颜色，所以一些意象在里面是蛮有趣的。有一些是真的，但有一些是……谢谢你的解读让这个电影变得更浪漫。比方说那个啤酒是不用钱的，他们送给我们我们就用了，那刚好它就是绿色的（观众笑）。

但最后 Monica 穿的是红衣服，而喵喵穿的是绿衣服，这是我设计的，只是我把一部分剪掉了，其实子华他最后跑下去是有一个过程的，就是他分辨不了穿红衣服和穿绿衣服的女生。他找 Monica 的时候找错了两次都找成了喵喵，所以喵喵很气，「你找我啊」「我不是找你，我是找...」第二次「你又找错我了！」那一段是蛮有趣的，但太长了，而且好像把喵喵伤得太可怜了，所以就把那一部分剪掉了，现在的长度是我最喜欢的节奏。一开始确实设计的是一个穿绿色衣服一个穿红色衣服，谢谢你注意到。所以这个电影真的可以看几次的（观众笑）。

现在香港这帮年轻人拍的电影是有灵魂的，有生命的

MOViE MOViE：

能够感觉到陈导您做这个电影的初心也好，现在如此投入地推广、与观众对话也好，都是有一种责任心在的。之前《七人乐队》在我们影院其实也做了很多次活动，花絮提到香港黄金时代的电影人希望为年轻电影人作出表率，告诉大家香港电影人可以很团结。舆论继前一阶段「港片已死」的唱衰，现在每每有不错的港片出炉，都会寄托以「港片复兴」的希望。您在行业里也已经有20年的从业经验了，做了很多年的编剧，现在是作为导演推出第二部长片。在此想请您谈一谈作为局中人的感受。

 陈咏燊：

其实我觉得我们都在努力地找一些方法去把香港味道的电影延续下去。其实过去这十年吧，突然有一帮年轻的导演出来了，有男生也有女生，我们都努力在比较小成本的范围内找一些方法拍出好看的电影。不一定每个人都非常有经验，也不一定每一出电影都非常好看，但是你可以感觉到它里面一定有一份真诚，他们有自己想说的话。换言之，这一帮年轻人拍的电影是有灵魂的，有生命的。

我们常常说香港电影最厉害的年代，80年代、90年代，其实有好多烂片（观众笑）。我不怕说的。如果要比较的话，那个年代有一些好烂的电影也占了不少票房。我们现在可能就反过来，用一些我们很认真去做的电影，可能比那些烂片的票房更小，但我们现在电影圈看来，其实是认为比以前的更有价值、更珍贵的。

不知未来可以走多久，但我想我们一定会拍下去的，因为我们都还爱电影。如果爱电影的话，无论多困难也会一直拍下去，所以希望大家也继续支持我们，谢谢。

  THE END  

主持人 / Lesley

录音整理 / Di-Di

编辑 / Jenny

部分图片来自影迷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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